戴佩妮“那一夜，我对着自己开了一枪”

看到戴佩妮要做B站原创音乐综艺《我的音乐你听吗》的导师，让我想起了她的这首歌。这是佛跳墙相对来说最具传唱度的一首歌，然而在网络上基本找不到一个很正式的现场，记得看过一场音乐节的表演，在唱这首歌之前，戴佩妮先清唱了副歌的第一句，然后把话筒指向了观众，台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合唱声，她笑着说“这种感觉会让我们觉得自己很红”，虽然是句玩笑话，但是排山倒海的万人体育场大合唱，我想不会有歌手抗拒这样的时刻，佛跳墙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场面，然而这个饭拍的真实、近距、仰视，甚至是嘈杂、刺眼、粗糙，都让戴佩妮在这种镜头下充满着真实的情绪张力，每一处身体的颤动与手臂的挥舞，都与音乐融为一体感染力十足。

有一年李宗盛对戴佩妮说了一段话，他说他所生存的音乐行业是一个怪兽，随时把有天分的年轻人榨干然后一脚踢开，很多人往往出道时惊艳四座，然而之后重复乏力，再无新意，但戴佩妮不是这样，她不断地学习储备，才思源源不绝，成为了真正的音乐人。

这两年我也在观察，音乐行业是如何榨干一个有天分的年轻人的，也看到了很多例子。其实李宗盛所生存的行业环境比起现在还是要健康些的，如今的榨干周期会更短。最基本层面的是对一个人精力与身体的消耗，这点凡是成为了明星就难以避免。然而对于真正的艺术创作者来说，还会遇到更多层面的榨干与消耗，畸形的行业环境必然带来畸形的声名赋予与畸形的表达空间，有才华的人在横空出世时，先会遇到造神运动的过分追捧，而当大众厌烦了这张脸时，他又要遭受毁神运动的过分抨击，前者带来的声名利益能让他能立即脱离于正常人的生活体验，进入一个过剩又贫瘠的生活真空，不再拥有与普罗大众共呼吸的命运与困境，也就逐渐不再能让人产生共鸣与共情，而后者会让他恐惧于自己的特别与不融入，用收敛个性换来安全感，当一个有才华的人成为资本追逐利用的目标时，他身后背负着一个产业链上的巨大利益，那么欲望与秩序会让他自主或被迫进行大量媚众性的表达，而媚众性的表达与资本推动与商业营销结合，会带来成功与繁荣的假象，这种假象连创作者自己也会被催眠，以为媚众是自己的才华流露与真实表达，把它当成自己创造水平的常态，其实恶果就在这时候悄然种下。往往在这个时候，他们既要背负着不属于他们的美名，也要承担着不属于他们的恶名，这两者本身也就是一体的，于是一边诚惶诚恐于这种烜赫一时的成功，一边又要心惊胆战于祸从天降的刺伤，为了追求内心安定，会一步步地缩窄弱化自己的表达，若是还残喘于行业，那么脱离了生活、麻木了批评、提高了欲望阈值、挫伤了心气、丧失了野心、厌恶了表达、接受了这局面的种种光耀与黑暗，凡事都可以原谅，一切都可以理解，看看银行卡余额各种痛苦与冲动对付着就过去了，基本上就已经被榨干了。

李宗盛说难得戴佩妮一直是性格边缘且尖锐的人，而戴佩妮自己也说，音乐没有让我成为了一个明星，只是成为了一个音乐人。

在一个充满焦虑与无常的时代，心灵鸡汤大师告诉我们要与自己和解，要与自己的痛苦握手言和，要接纳平凡的自己，教我们如何从平凡人生中获得幸福的体验，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只能如此。而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，和解往往也意味着一种创作张力的缓和，就像戴佩妮，她就是典型的“不放过自己的人”，她说这首《我对自己开了一枪》其实创作初衷不是一首情歌，而是与那个分裂、崩溃、神经质的自己对话，“那一夜我写对自己开了一枪，其实是在精神上折磨自己，觉得自己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下，不管感情还是身体，我对自己很没有自信”，“与自己对话是个很恐怖的过程，所以就对自己开了两枪，就像在濒死边缘。”

我想这才是戴佩妮之所以不被榨干的原因，一是她处在行业的边缘，音乐没有让她成为明星，二是她可能很想与自己和解，但实在难以和解，无论是那个勇敢朝着脸开枪的自己，还是脸被枪崩花还死不了的自己，都是如此的生命力强盛。一个隐藏在目力所及的身体里面，她不以日常面目出现，却如平静期的火山，随时可能爆发；一个是看上去身材瘦弱，向往爱情，喜欢看剧与摄影，也想拥有一个幸福安定生活的普通女孩儿，然而性格却也极其刚硬，烈性十足，绝不对身体里那个折磨自己的戴佩妮妥协。所以这首歌就是处在两者矛盾最激烈的顶点，在一天夜里，她拿出一把枪连崩自己两枪，崩了那个一直让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戴佩妮，于是这首歌可以既惨烈，又冷静，既暴力，又脆弱，既血淋淋，又白苍苍，既要一了百了，又要垂死较劲。

在普通人接纳自己、体味平凡在这个焦虑的时代以求自处的时候，我时常会好奇，你希望你所爱的那位创作者，是褪去创作的激情与神经质，换来平和安定的心绪与生活，还是继续保持痛苦与自我较劲的张力，永远不失艺术家的才华与灵晕，若有人真选择后者会不会是一种自私，但是又一想，并不需要你我来纠结这件事，因为当那股创作的激情如涨潮一般涌上来时，是进是退，其实谁都做不了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