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转】站起来的姊妹——李凌云

《姊姊妹妹站起来》影片中饰演“胭脂虎”的演员李凌云，她今年才三十一岁，二十五年非人的生活已经把她折磨的苍老了。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，从记事时候起，就一直叫那胖大奶奶做亲妈，跟着她姓李，胖大奶奶是个有名的老鸨，她手下的姑娘比骡马市的骡马还多，李凌云落到她手上的时候，已经是第四十一个女儿了。

她把这些女儿分成几等，长得漂亮送头等妓院，嗓子好的去学京戏，既漂亮又不能唱的送到窑子里，李凌云虽只六岁，小样儿出落得倒很俏，还有一条好嗓子，这样她便被胖大奶奶看成了摇钱树，悄悄的对她说：“你可得跟妈一条心呀！她们都是买来的，只有你一个人是我亲生的女儿呢。”接着就把她写给了一个教戏的师父，一写就是六年零一节，在这中间她一边学唱戏，一边当使唤丫头，从早到晚不是吊嗓子，练武功，就是扫地，端尿盆，打过来骂过去，比一条狗还不如。

十三岁出了师，正式搭班唱戏了，胖大奶奶便带她到东北、华北各地跑码头。几年功夫，她给胖大奶奶挣的钱打个银人都用不完得了。十九岁的时候，她已经长大成人。不亏胖大奶奶的栽培，小凌云已经长成个小美人儿，倾倒在舞台下的人是相当不少的，胖大奶奶觉得奇货可居，把她看管的更严紧起来。走到那里，跟到那里，上厕所时间长了些都要怪嚷怪叫的。

当她们跑码头到热河的时候，一个土匪出身的匪军旅长看中了她，派人叫去小凌云的领家，问她要是没条件，胖大奶奶当面不敢得罪他，口口声声不敢提条件，只要求旅长恩典她，赏点赡养费就行，可是回到旅店就把小凌云毒打了一顿，骂她勾引有势力的压迫她。其实，小凌云对嫁给一个五十三岁的老军阀，心里也是充满委屈和恐怖的，他不但已经娶了四个女人。而且刚刚枪毙了三姨太太后，又强占了一个唱大鼓的姑娘。

十九岁的小凌云终于做了周阎王的五姨太太，起初是新盖的茅房三天香，可是阎王的大老婆却不肯放过她，婊子，戏子一天不绝口地骂，阎王的儿子，媳妇也都对他们的爸爸的不满发泄到姨太太们的身上来。因此，她在周家两年半，没有过一天清静日子，她形容当时的心情说：“好比自家是掉在一个机关里一样，不知碰到那儿就有刀子窜出来扎你一顿。”

小凌云在二十二岁那年，周阎王突然被刺身死了，这个早就该死的老混蛋至死不放松那几个被他强占过来的无辜妇女，他留遗言给儿子，叫把她们遣散，还不准在当地嫁人丢他的脸。这样，小凌云被赶出来了。一个和社会没有联系的年轻女人，又不能立刻嫁人，她将到哪儿去呢？

左思右想只有回“回娘家”一条路，这个善良的被蒙蔽的姑娘又想起她的“妈”来了，于是带着周家遣散时送给她的四口箱子，加上她自己，连人带东西回到北京，“肥猪拱门”她全部落到胖大奶奶手里来了。

一见小凌云又回来了，胖大奶奶真是喜从天降，她一边烧香磕头，感谢天老爷叫她们“母女团圆”，一边盘算这次小凌云自己送上门来，怎么好好地使用她的身子。

这次胖大奶奶对她的策略比过去更进步了，她感到只叫小凌云唱戏未免不合算。她给小凌云特别收拾出五间屋子来，天天弄些银行经理，大买卖人来打牌，这样，小凌云就得白天给她应酬客人，作变相妓女，晚上登台演戏，一个人给她挣两份钱。

一九四四到一九四五年，李凌云除了要受领家的折磨，更受尽了汉奸和日本鬼子数不清的摧残。她的“红”劲儿已经有点过去了，恰巧这时有个汉奸省长从东北到北京来，听了她的戏也想娶她，胖大奶奶巴不得“趁热”把她卖出去，便留省长在家里抽大烟谈生意，小凌云不知道这件事，稍稍显着有点冷淡的样子，那个省长立刻勃然大怒，把东西摔了一地，并且通知日本宪兵队马上把她押起来。

到了宪兵队，五六个日本鬼子轮流用脚踢她，一直踢到她的白衣裤完全被血染红了为止，后来还是那位省长把她“保”出去，但她一到家，省长就来了，他惨无人道地一连“住”了她七天不付一文钱的走了。

这场风波过去，她就病倒了，但是胖大奶奶的“亲生的女儿”已由小凌云转到了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身上去了。她一连病了三个月，连个人来理一理都没有。同院的姐妹要是偷着来看看她，就要挨一顿毒打，胖大奶奶没事就站在她的门口破口大骂，骂她装病泡蘑菇，咒她快点死，等到她战胜了病魔，重新擦上粉出来应酬客人时，已经憔悴不堪，再没有吸引人的“本钱”了。抗日战争结束了，国民党反动派继承了敌伪的特权继续蹂躏妇女。小凌云的苦难还没有完。

这时胖大奶奶干脆叫她去“下窑子”，她说：“你也这么大岁数了，老在我这儿算怎么回事，不如痛痛快快的下店去，再给我挣点钱，一边卖，一边找个合适的人从良吧。”

被残酷剥削了二十多年之后，终于落了这么一个结局，小凌云为这件事曾有好几天没睡觉，翻来覆去想不出路子来，去吧，那就不折不扣的窑姐了。不去吧，永远逃不出胖大奶奶的黑手，想想还是听天由命在这没指望的黑地狱中去受折磨。

既到三等窑子混事，就得整天和伤兵打交待，他们不但要白吃白玩，而且见东西就偷。小凌云刚到“东合顺”妓院两天就被打破了额角，被偷了一双新鞋，为这个，胖大奶奶又把她打得浑身没有一快好好肉，睡下了都不敢翻身。找个合适的人去从良，那里去找呢？这个念头老在李凌云心里打转。

一九四八年的冬天，人民解放军的大炮越来响越近了，李凌云这时候并没有什么进步思想，但她看看一向威风凛凛的胖大奶奶忽然六神不安起来了，她有说不出的痛快，预感到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要来到了。

北平解放了，干部们常常到妓院里来调查，李凌云说：“不怎么回事，一看到女工作同志我就从心里觉着亲热。”因此，别人都敢接近她们的时候，她就喜欢找她们聊天，这样，开窑子的就给胖大奶奶送了信，叫她赶快把小凌云弄回去，不然她就要受“女八路的传染了。”

胖大奶奶是个会看风使舵的人，现在她完全采取另外的策略了，她一边假笑着说：“多跟同志们谈谈，心里好豁亮”，背后却无耻地造谣言道：“疯去吧，早晚不是把你配给了就是把你堵了炮眼！”“我不信还有比跟着你再坏的日子！”李凌云心里暗暗反抗着胖大奶奶。

渐渐地，她明白有一股力量镇着这个恶领家了，她不再像从前那么怕她，区上有什么大会小会她都瞒着胖大奶奶去参加。她亲眼看见那些骑在人头上的地痞流氓们都在群众面前低下头来，她的心里闪出了希望，她想：“这回行了，她若再打我，我就告她去，现在，我能翻身了！”

所以，开始集中她们的时候，她是一点都不害怕的。到了教养院，接受教育也最快，她一见工作干部扫地就抢过扫帚来，一见她们提水就抢过水桶来，起初，她的积极是不被那些觉悟低的姐妹们谅解的，她们骂她：“瞧那德性，要当女八路了呢。”慢慢地，她们明白了政策之后，都和她亲热起来，这样她带头举行了好几次控诉。她说：“要不是同志们指点了我，我这一辈子都要亲热地叫那胖大奶奶做妈呢，这些当领家的心好狠呀。她不但打了你，骂了你，剥削了你，还叫你心甘情愿地挨打受骂，让她剥削。”

不久，她自己早已忘记的演戏才能也在翻身解放后被发掘了出来。那是在教养院的一个晚会上，她带领着一群姐妹们表演她们自编自演的《诉苦翻身》，她演一个叫“黑牡丹”的领家。演的那么逼真动人，立刻被北京的戏剧家如洪深、马彦祥、马少波、辛大明等所注意。随后马少波和辛大明把她们创作的活动集中整理出来，写成了《千年冰河开了冻》，由洪深担任导演，教养院的新生妇女们组成了文工团，仍由李凌云扮演“黑牡丹”，正式向社会上公演了。

这个戏相当轰动了北京的观众，许多人在舞台下面陪着那些受欺压迫害的姐妹们痛哭，在控诉大会时跟着她们高喊口号，而李凌云扮演的这个恶领家也就成了大家仇视的对象，因此在最后一场演出时，许多观众向她投石子，把她的左脸都打肿了。

生产教养院的工作将要告一结束了，全部的新生妇女都要有一个安排，领导上征求她的同意，给她介绍了一个诚实勤恳的公安人员，她相信政府，依靠政府，只要求两个条件，一是结婚不要限制她参加工作，一是别再给她气受，她的理由是不工作对不起翻身一场，再受气她是受怕了。这样，她和人民警察刘仲义正式结婚了。

当她刚刚和刘仲义结婚搬到乡下去住的时候，许多农妇们不肯接近她，说是：“这种人不能过苦日子。”她接受了文华影片公司的邀请，去上海拍戏，有许多人又说：“上海是花花世界，她又有照电影的本事，不在上海享福，还能再上这乡村里来啃贴饼子吗？”可是李凌云的想法不同，她满心想着：“我是人民政府毛主席救治了的人，得给毛主席作脸。”

拍完《姊姊妹妹站起来》以后，不管文华公司同志们怎么挽留她过了年再走，她都没答应，阴历年前赶着回到北京安定门外她自己的家里，换上了教养院发的棉制服，每天仍旧去洗衣做饭。

说到她婚后的生活，她充满了幸福的情绪，因为结婚一年了，刘仲义一句难听的话都没说过她。而且对李凌云说：“你是受过大苦的人，人民政府把你解放出来，我不能再给你一点苦吃。”他一月挣二百七十斤米，但是他们俩个人都感到满足。生活也过的极简朴。

在李凌云去上海的三四个月当中，刘仲义一星一点地把锅碗瓢勺都给添齐了，另外开了一个用钱的清单，李凌云一回来就交给她，问她有什么意见。特别使李凌云感到温暖的是当他知道她就要回到北京的那天，刘仲义半夜就起来升火，做了饭，然后赶到车站去接她，一个受尽社会压榨冷待的人，怎么不为这样的关切而落下幸福的眼泪呢？（作者：罗慧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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